普林斯頓大大學已榮休的哲學教授 Harry G. Frankfurt 在廿五年前一篇短短的文章,竟在今天就印成書。我必須說,以整本書的篇幅來計算,我真的不想當它是一本書,極其量我只能當它是一篇長文而已。但不代表它不值得印製成書;印成書本,當然從書商的角度,又是另一次淘金的機會。但確實,書的形式是較好流傳。言下之意,這本書是值得流傳。
我看 Harry G. Frankfurt 的日子不到兩個星期。最近,我在書店上看到他的另一本小書 --- 雖說小書,但也較 On Bullshit 要長三至四倍 --- Taking Ourselves Seriously and Getting It Right,我對此書有高度的評價,仍在閱讀中,望不久之後可以一評此書。當然,有這樣的一本好書,卻不大認識作者,自然想要找找他其餘的作品看看,才發現他是 On Bullshit 的作者。依稀記得此書曾在書店的書架上出現,但沒有細看;太少了,心想,也沒有想過這是一本認真的哲學探索。幸好,我在尚書房見到它的中譯本《論扯淡》,只花了我 HKD $16 元便可成交。
Frankfurt 說太多人在扯淡。但從來沒有人認真地研究它,從而我們缺少對扯淡的理論 (a theory on bullshit)。有趣。但 Frankfurt 也沒有在 On Bullshit 中建立甚麼重要的理論,我認為最多只是談談對它的一些區分,例如扯淡與欺騙的區別在哪,而且作者也沒有對扯淡,提出很嚴苛的批判。他只是討論現象而已。
但我卻從他的這些討論自行進行延申。我認為,作者所探討的扯淡現象,與最後構成 Hannah Arendt 所說的「毫不起眼的邪惡 (the banality of evil)」 有某種的連結、有某種的關係。在某程度上來說,我認為扯淡是既可以是因為禮節需要,也可以是想進行某種「印象操控 (impression manipulation)」而進行的,總之,這是一種社會化的條件,人們在這種環境下會越來越不能思考,或越來越分不出甚麼是扯淡,或它到底對我們有甚麼影響;最終變得平庸、變得沒思想、變得沒有判斷力。我感受到的,是由於日間的扯淡太多太多了。
劣根早種於人性 「我會做好這份工」也可以殺人無數。一位我很敬重的政治哲學家 Hannah Arendt 寫的 Eichmann in Jerusalem: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,分析了人性「空洞而沒有思考的平庸」如何成為歷史災難中製造罪惡的媒介,這就是他提出的「毫不起眼的邪惡」 (the banality of evil)。Adolf Eichmann 是在二次大戰屠殺猶太人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德國納粹分子, 1962年被以色列法庭以戰犯罪名處死。在Arendt 看來,被世人視為冷血殺手的Eichmann 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魔頭,他不過是個普通、平凡、和你我長相差無幾的人。他之所以簽下屠殺猶太人的命令,是出自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動機:服從。他之所以犯下彌天大罪,是因為他根本「不思考」,他只是像機器一般順從、麻木和不負責任。
當年 Arendt 提出這樣的觀點,馬上受到多方攻擊(尤其是猶太人),認為她沒有血性、沒有良知地為一名魔鬼開脫。但其實 Arendt 是一名既勇敢且敏感的知識份子。結果,「毫不起眼的邪惡」被一名心理學家 Stanley Milgram 在七十年代以一個極具爭議性的實驗證實了。Milgram 在 Obedience to Authority 中指出,善良的知識分子、平民百姓,當中包括不少婦女,在命令的淫威下會做出完全令他們難以想像的劣性行為。
若然你嫌 Eichmann in Jerusalem 和 Obedience to Authority 都是過於懷舊的話,可以讀讀 Philip Zimbardo 的 The Lucifer Effect: Understanding How Good People Turn Evil,Zimbardo 是史丹福大學的社會心理學家,1971年他主導同樣是世界知名的「史丹福監獄實驗」,其內容就是回應 Arendt 與 Milgram 的發現,此書台灣已出了中譯本,名為《路西法效應》。人類對於自身行為的不自覺、不清醒,似乎是進化歷程上仍需努力的地方。
過分自我保護拖垮事情 問題已提出來了,但可有解決方法?這也是 Mistakes Were Made 的最弱一環。此書在最後一章,提出了我們要提高自己的意識,不要一下子就掉進這一類自圓其說的陷阱,但這些建議沒有太大效益。不論 Hannah Arendt、Stanley Milgram 或是 Amos Tversky 和 2002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Daniel Kahneman 提出的人類不自覺非理性行為等,都是經過很精細的研究,很有力的點出了問題,但他們都沒有提出任何可行的方法,讓人可以真正解除這種魔咒。
我真的這樣認為。Chris Argyris 與 Donald Schon 在七十年代所開創的「行動科學」(Action Science) 是值得一枚諾獎的。由於Donald Schon 早於十年前已去世,我暫且將焦點放在 Chris Argyris 身上。Chris Argyris 在組織行為學的界別中屬殿堂級人物,在學術圈中也是最常被引用的管理學者之一。今年年屆八十六歲的他,已從督教多年的哈佛大學退下來,他可被稱為活的商業發展史。Argyris 五十多年來的研究都是那麼一致(甚至沉悶),他專門研究人在組織中的防衛(defense)現象,以及這些現象的成因及後果。他的一生幾乎是貢獻在一個事情上:令人類的行動更有效,若人類都能掌握這種有效行動的能力,社會正義 (social justice)才能得到保障。
互動體驗了解自身局限 行動科學就是要創造一個不同的互動環境出來,從而讓人才可以在一種「非扭曲的溝通環境」中,體現正義、民主與生產力。由於 Argyris 自稱是一名「行動科學家」(action scientist),他的理論很大部分是建構在真實的人際互動中,是屬於「我與你」及「我與他」的範疇,沒有 Argyris 現場體驗對質 (confrontation) 的經歷,便很難明白他在學術上的主張。他其中一本較易掌握的著作是Flawed Advice and the Management Trap,書中他批評很多所謂顧問,仍未能看到自己的「熟練的無能」,所以給予建議時,往往是不可行而不自知。這樣下去,顧問的名聲終會被拖垮。
可幸的是,強將手下無弱兵。 Argyris 教導過的學生當中,有不少已在管理學界或顧問界冒出名聲。一位是曾寫下顧問界寶典 Flawless Consulting 的 Peter Block(你應該要閱讀他所有的作品);第二位是 Roger Martin,他的近著是 The Opposable Minds;第三位是寫下引導者經典 The Skilled Facilitator 的作者 Roger Schwarz。他們都是 Argyris 獨當一面的學生,若要參透 Argyris 提出的行動科學,他們的著作絕對是好的起點。最後我必須說,Argyris 是我心目中的英雄。沒有他的教導,我相信自己仍然活在一個毫不起眼、平庸,且不自知的邪惡生活中。醒來是痛苦的,但生命卻因此而值得一活
。
要破解複雜,就先得要看到複雜、了解複雜。The Fifth Discipline 希望討論的是「不容易有答案的問題」,而非已被充分討論的「技術性問題」。這兩者如何區分?前者是從來沒遇過或以往的解決方法屢試不靈的,而且是明確暴露在風險當中,由於沒有已破解的答案,所以解決問題的責任不完全在領導者身上,例如香港當年遇上沙士,沒人知道有效的治療方法,每個人也在風險之中,此時市民保持個人衞生的責任就遠遠重於醫生作為最後防線的處理,所有參與者在沒有技術性解答時共同調適出最佳的處理方案,是為「調適性問題」(adaptive problems)。因此,在面對調適性問題時,要求一種高度協調的領導力。哈佛學院的 Ronald Heifetz 的Leadership Without Easy Answers 就是討論這方面的經典之作。書中的名句是「 to lead is to alienate」,即真正的領導工作本來就是帶有疏遠群眾的危機,要如何平衡這種矛盾且相生的現象?此書真的值得一讀再讀。
面對這類棘手問題,The Fifth Discipline 提出一個必不可缺的程序,就是有意義地與參與者作深度溝通,或他引用量子物理學家 David Bohm 所提出的「深度匯談」(dialogue)。此言又何解?是邀請大家坐下來,不單放慢我們日常跳躍式的思維慣性,更需要懸掛對事情的種種假設。
深度匯談可想像為大家坐下來 hang-out,有如在戒毒中心圍成一圈作深度清底一樣。在一般企業,這是難以想像的。然而,今天在任何組織單位,太多的是機械式執行,太少的是剖心溝通。若企業內各人願意從多角度一起溝通他們的想法和看到的資料,便有機會併成一幅立體的全像。當我們能夠看到系統複雜性的全像,也就較容易看到問題的槓桿解,同時也不會一下子就跳到採用治標不治本的「即食解」(quick-fixes)。因為這只會造成他所說的「今天的問題乃來自昨天的解」(today's problem is coming from yesterday's solution)。
組織的複雜性固然愈來愈高,社會上的毒品、教育和醫療問題等都是一些環環相扣的複雜問題,因此讓各方利益單位聚首一堂進行「深度匯談」,對改善現況有深遠意義。 David Bohm 除了是世界知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外,他也是印度哲人 Krishnamurti 的密友,晚年有很多很深刻的哲學著作,其中 Peter Senge 的深度滙談就是以 David Bohm 的 On Dialogue 為理論基礎,但這本書並不容易讀。後來又有一些人在 dialogue 的基礎上發展出更可用的方式,其中一種被 Peter Senge 大力推廣的就是The World Cafe: Shaping Our Futures Through Conversations That Matter,其操作非常簡易。感動的是台灣有一群推動企業學習的實踐者已將之譯成中文出版了。
The Fifth Discipline 到今天,已有十九年歷史了,可說是邁進了經典著作之列。三年前,此書出了一本十五周年更新版,Peter Senge 加入了近百多頁有關可持續發展的系統觀念。回想過來,我當年第一次接觸此書時,不停地看看看下去,它吸引我的地方是我終於從此書中,找到一個可實踐應用「系統思考」的方法,那不再是高高在上只有學界專家才可接觸的重要知識。也因為此書,讓我進入了偌大的管理世界。在此,我衷心的感激 Peter Senge。
作者 Bill Noonan 是我在 1995 年於波士頓認識的。我飛到美國就是為了學習 Chris Argyris 及他的弟子發展出的的方法,Bill Noonan 是我當時的直屬導師。他是一名非常温文儀雅的學者,與 Chris Argyris 完全不同的是,他讓人感到非常友善,而且在學習過程中,可以感受到他是非常關注學員的學習,也很用心的希望他的教學真的可以幫得上忙。這些方面,我都有第一身的感受,所以當我看到他的書終於出爐的時候,從心底裡替他感到高興。
至於這本 Discussing the Undiscussable ,其實是 Noonan 希望用更易懂的語言,來為一般人介紹 Argyris 的理念(Argyris 眾多的著作當中,最易讀的要算是Overcoming Organizational Defenses ,但也遠遠比不上 Bill Noonan 的容讀性)。我尤其喜歡在書面的那幅插圖,很有趣呵!而且也可以從這幅圖,很容易知道這本書是與溝通、在複雜的處境互相指責等現象有關的。但很多讀者可能不知道的是,Chris Argyris 及 Donald Schon 發展出來的「行動科學 (action science)」,可能是現時所有有關溝通與破解組織防衛的知識中,最優秀的一套。我的經驗是,學習行動科學,比學習 Seven Habits 或 NLP、L.E.T.、facilitation、或坊間很多不同的衝突處理技巧等,都來得到位,都來得有效。這是我多年來參與過各類型大小的培訓給我的感覺。
Argyris 的徒弟多已是很出色,且獨當一面的大師了,例如 Peter Block 及 Roger Schwarz,他們的著作都已經成為了顧問行業中的經典著作。那些著作的好處是,他們都已經發展出自己的一套方法,而且也是被驗證有效的。然而,若說是「純 Argyris 路線」的著作,至今除了 Action Design 的一些文章外,仍未有一本真正可讀的著作出現過。因此,Bill Nonoon 的這本新著,絕對是破天荒的。
回說 Bill 這本書,我只能給與「滿分」,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。這是因為我確知這樣的一本書是如何的難寫。但 Bill 卻可以在書中揉合故事、比喻、個案、理論,連同一張很重要的 DVD 個案,有系統地帶出 defensive routine 是如何植根在我們的組織中。
我至今仍有一個想法,認為這本書是寫給一些有經驗的顧問或人力資源經理閱讀,因為 Bill 在書首採取了一種很直接的手法:討論行動科學的三個最出名的工具-推論的階梯 (Ladder of Inference)、左手欄 (Left-hand Column)及兼顧主張與探詢 (Balancing Inquiry and Advocacy)。對於這三個工具的詳細使用方法,讀者們大可以翻閱《第五項修練實踐篇 (The Fifth Discipline Fieldbook)》,那裡可以將背後的原理娓娓道來。但在Discussing the Undiscussable 中,Bill 沒有刻意的重覆解釋這些工具是甚麼,而採取了一種「用家須知」的方式來討論這些工具。由於我自己對這些工具已有佷豐富的理解,加上作者強調無論你有多熟悉這些工具也好,他仍是建議我們仔細的閱讀這些心得分享(我本來正有打算跳過這部份不讀)。幸好,我還是尊重了 Bill 的建議。頭兩章的分享是我不能想像的重要,尤其是對已經有經驗的顧問來說。
然後,書的中間部份 (Part 2 and 3) 是一個很仔細的個案研究,名叫 Fix It Now, or Fix It Later。這個個案寫得非常漂亮。漂亮是在於 Bill 能夠抽絲剝繭地、很細緻地一個跨國企業中的管理複雜性,用不同人物的視角,以及他們的對話互動來展現在讀者眼前。我知道 Bill 在這個個案上花了很多心血,而且更將部份的對話拍成一段很有素質的 DVD,連同此書送給讀者。也是從這個個案中,Argyris 所說的組織防衛機制 (defensive mechanism) 便呈現出來了,而服務在這個企業的不同主管,心中都認為有某些事情是「不能被討論的 (undiscussable)」,造成了一連串的誤會並將問題不斷放大。因此,組織防衛經常是阻礙一家組織成為一個學習型組織的最大原兇。
最後,我很喜歡 Bill 用花園中的「雜草 (weeds)」來形容組織的防衛現象。他說,花園中的雜草是會自動滋長出來的,就正如人們走在一起時,組織防衛就很自然的會出現。我們需要時刻警惕,不要讓雜草失控地滋生,因為這些雜草會阻礙植物健康地生長。我們可不可以永久地根除所有雜草,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,就正如組織防衛現象一樣,它不會永久性地消失。但我們的警覺是可以控制這些雜草不致影響組織的正常表現。這是一個很好的比喻,也同時是一個很好的提醒。
最近完成了另一本書與溝通有關的,但這本書很值得高度推薦。 作者是 Bill Ury,他與 Roger Fisher 在多年前曾經寫過一本 Getting to Yes ,是屬於談判溝通的一本必讀普及著作,Fisher & Ury 在書中提出一個 BANTA 的方法,至今仍是很具實用價值。雖然Getting to Yes 大多數人都會將焦點放在 Roger Fisher 身上,但不知何故,這些年來,我一直比較喜歡 Ury,而且一直有繼續閱讀他之後的一些作品,如 Getting Past No、The Third Side、Getting Disputes Resolved(這一本書是我很喜歡的一本,可惜現已 out-of-print,但可以買回二手書來看,高度推薦)等。
同是Getting to Yes的作者,但 Bill Ury 最近的一本著作,我則有完全不同的感受。這本書名叫做The Power of a Positive No。一看書題,就知道這本書必定是另一本經典。我覺得這本書能抓緊一個日常生活的死穴:不懂說「不」。我說的不懂,是有雙重意義的。一方面我們當然是很不習慣說不,認為說「不 (No)」會反映自己不是好人,結果自己答應了很多本來不應該應承的工作或承諾;但另一個「不懂」是指,我們最終都是會說「不」,但就是不了解自己說不的根深原因,以及說不的技巧很糟透,結果也是破壞了一些重要的關係。說到底,這本書就是為化解這種衝突而來的。
Recent 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