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刊登於 2009 年 4 月 8 日‧信報)
且不論你喜歡不喜歡,今年的立法會較以前「熱鬧」多了,這只因多了社民連「三子」——立法會議員黃毓民、梁國雄和陳偉業。他們多次以激進行動衝擊立
法會議事過程,其目的就是要引起社會關注。近日三人更在會中用上「仆街」一詞,各界反應傾向負面。「三子」力捍此乃草根用詞,旨在要為低下階層發言,不扮高深,只為傳真,有何不妥?
好理論整合紛雜意見
整個社會鬧得熱烘烘,但我們要面對的不單是「粗口不粗口」
的問題,而是一連串累積下來的社會事件,如淫審條例、爭取普選,以至《中大學生報》成不雅刊物,已把港人的道德與價值觀浮上桌上,當中有的前衞、有的衞
道,有的什麼都不管只懂低俗。當下要面對的問題是:香港民眾在道德及價值的發展階段上,又是怎樣一回事?可有一幅藍圖供我們理解這些現象?
這藍圖為什麼重要?地圖不等同於地形(the map is not the
territory)。對於地形的理解,我們依賴的是心智地圖。但若地形隨發展起了變化,而我們仍靠腦中舊有的地圖來按圖索驥,輕則會迷路,枉費了時間與
心力,重則會造成社會上不必要的矛盾,或未能把資源調動到最關鍵的挑戰上,令人長期處於迷失或不解的死胡同中,無奈又氣憤。
實務的香港
人經常掛在口邊的是「行動最實際」,但今天我們需要一套較完整的理論。社會矛盾愈來愈明顯,「公說公的道,婆說婆的理」,令人神經錯亂。但人總是期待一種解讀,只管包容各種聲音,其不良後果就是全城噪音處處,反而不利獨立思考。要讓我們的實務精神得以繼續推展,我們必須認知到沒有什麼較掌握一套好的理論來得更實務 (there is nothing more practical as a good theory)。
因此,不妨從今天開始認識 Ken Wilber,他是「整合學」(Integral theory)的始創者。他提出了一個被稱為「包羅萬象」的理論框架,羅列出人的不同發展層次,每個層次上都帶有四個不同象限。Ken Wilber 稱之為「全象限.全層次」(All Quadrants All Levels),簡稱為AQAL。
他的前提很簡單,也很具震憾力:所有理論都是對的 (all theories are right)!然後 Wilber
指出,但你必須留意「你有多對 (but just how right you are)」。在他最易讀的一本著作 A Brief History of Everything
中,他提到心理分析方法與科學實證方法截然不同,不應互相踩界。前者專治個人的內在世界,而科學實證方法則是以觀察外在現象為本;各自有自己的本體,也因此有各自不同的方法論。因此,Wilber 認為有需要把世界上的各種知識進行一次分類(同時也是一種歸納),將之分為四個不同的象限。這創見是革命性的,至於它的重要性則要留待日後再深入討論,因為 Wilber 歸納的不只是一個平面世界,而是同時收歸了所有「發展學派」(developmental theories)的說法,融入其 AQAL 中。
思想發展可分三期
為了便於討論,我簡單地把發展學派分為三個階段:前理性 (pre-rational),也可稱作為自我中心 (egocentric)、理性(rational),也可稱作為群族中心 (ethnocentric) 和後理性 (post-rational),也可稱作為世界中心 (worldcentric),這裏所提及的發展階段包涵了個人、組織及社會。Ken Wilber 指出,原來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發展學派(最為人熟悉的是 Maslow Hierarchy),並支持一種學說認為人是可以不斷發展,也隨時會在某一階段停下來的。總的來說,人類的意識世界可以慢慢由無意識到有自我的認識,然後再超越自我,往精神靈性方向繼續成長。
Ken Wilber
整合了種種不同發展學說的相似之處,而提出他的大一統發展論。當中最具價值的創見,莫過於他所提出的「前╱後謬誤」(Pre╱Post
Fallacy)。Pre 是指前期,即前理性期,Post 是指後理性期。以外觀或表面的理解來說,Pre 與 Post
主張的事情相似,但導致同樣結論的背後邏輯卻有天淵之別。同樣地,Pre 和 Post 又與位於中間的理性階段明顯對立。
簡單舉個例子,哈佛學人 Carol Gilligan 的研究指出,被問及「發現意外懷孕後會否接受墮胎?」時,屬前理性(Pre)發展階段的女生會說 yes,屬理性階段的會說 no,而有趣的是,後理性階段的也會說 yes。
前期與後期發展的都站在同一陣營上,但前理性階段的女生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,也沒有所謂道德的考慮,她們只想照顧自己的利益;理性階段的女生會認為那是違反社會道德規範;後理性階段的女生則不會貿然就想到墮胎,而是認為墮胎永遠是一個可用的「策略」,必須以當時的環境及條件來決定。
由於前期和後期相似,所以很容易引起混淆。例如,若問及會否接受「講粗口」(或自己會否講粗口),前期的人會說「話之你啦,梗係講!@#%!」;理性階段的就會說「不會,因為這樣做沒有文化」;後期的人會說「若然真的有需要,講也無妨」。理性階段的人特別重視社會規範,也是最理想的衞道之士,因此他們並不認同前期和後期發展階段的人。
有策略使用髒話
至於前期和後期階段的重要區分是,前期發展的人看不到太多選擇,「講粗口」就是「講粗口」,他們並不會懂得「不講粗口的自己」會是怎樣。然而後期的人會視「講粗口」為一種選擇或策略。
因此,若社民連的長毛用這類草根階層的語言(或是掟蕉)是為了衝擊議會,那他是用粗話作為他的策略;或「三子」認為這些語言代表了他們的選民階層常用的語言(那是傾向屬於前期階段的選民),因此他們選擇用這種用語來表達選民的聲音,以向選民交代,這些都有後期發展的使用特點。外間評論他們種種不是,並不代表評論者有什麼問題,只是他們反映了傾向接受一個理性階段的世界觀,並不能理解「三子」背後的那種後現代主義行為模式,為求打破議會那種「熟練的無能」
而使用的策略。
不過,後期發展不是應該更有理性、有更多關懷、有更大的世界觀嗎?若我們接受「三子」的行為是後期發展的一種表現時,為什麼他們卻不予人一種共同創建的感覺呢?這是 AQAL 作為一種解釋模型的重要發現。Ken Wilber
認為,所謂的後理性階段,內裏再有細分的階段。而當中有一個說法,就是後理性發展階段的「初期」,是比較傾向百家爭鳴的「後現代主義」。後現代主義的中心意旨是「去中心」、「解構」,他們能提出有力的論證去破解舊有制度的圍牆,但他們仍沒有發展出「整合」及破舊立新的能力。提出新的可行體制是需要「再往後
一點」的後期發展階段。「三子」明顯仍未到這階段,我更懷疑他們有沒有興趣成為這類人。若以衝擊體制,解構政府的無能,拆破大部分仍留在理性階段的泛民的技窮與無奈來說,他們確實已有相當果效,對他們的選民也有所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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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Ken Wilber 是被認為是靈修界的愛恩斯坦。在 23 歲的時候他出版了震動整個西方靈修界的著作 The Spectrum of Consciousness。 今年他已經超過了 60 歲了,並自封自己為 Integral theorist。他的學說,透過其旗艦 Integral Institute,開始影響著學術界、靈修界,以致是社會上各個範疇。Ken Wilber 有兩本較為容易(但其實都不怎樣容易的了!)入手的著作 The Integral Vision
及 A Brief History of Everything
。
2.
Carol Gilligan 是研究道德發展理論 (theory of ethic
development) 的大師 Lawrence Kolhberg 的門生。作為一個女性的角度,她對 Kolhberg 的道德發展研究只集中在男性對象身上提出尖銳的批判,後期更與他的老師閙不和。Gilligan 的發現,從今天看來,也實在太重要了。她認為在道德的發展上,以致在意識 (consciousness) 的發展上,女性是用另一種路徑
(path) 來發展的,它有有別於男性的理性與邏輯,從而不應因帶有「較女性的特質」而被認為是貶為是較低層次的發展階段。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她的 In a Different Voice: Psychological Theory and Women's Development
(中譯為《不同的語音》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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